“斯佳，斯佳……”
耳边有人在轻声呢喃着什么，我缓缓张开双眼，午后的阳光温柔地敷在身上，敷在坐在一旁的人的绛紫长发上，反射出零星的金丝。
啊，是老师，我急忙起身，坐到老师身边。
“斯佳，你还记得吗？”
嗯？老师是指记得什么？
“你还记得吗？” 像往常一样，老师恶作剧般捣乱我的头发，又轻柔地将它们梳理整齐。“我说过，我是女巫，而女巫存在的意义，就是带来不幸……”
诶？那种东西……
“斯佳，它们来了，快离开吧，趁一切还未太迟……”
等一下，我为什么要离开？它们是什么？还未太迟是……
“老师，老师……”
缥缈的呢喃声又在耳边响起，睁开眼睛，还是那个温暖的午后，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只不过多出来一双水灵的大眼睛，而眼睛的主人正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老师，您很累吗？要不您就先去休息吧，我自己练习没问题的！”
累？我不累。站起身环顾四周，我才意识到现在正在进行阿卡丽安的神术户外练习，而自己刚刚竟然靠在树干上睡着了。
“没关系的，阿卡丽安。我刚刚只是有点走神，你已经练习了很久吧？那么就稍微休息一下也没关系。”
看着欢呼雀跃的阿卡丽安，我再次背靠树干坐下，虽已梦醒，但那束及腰的绛紫卷发却迟迟不肯从脑海中消散。
老师。
从有记忆起，我就一直跟在老师后面了。在旁人看来，她的巫师帽永远遮住眼睛，她的嘴角永远挂着淡淡的笑容，她的话永远让人琢磨不透。但在我看来，她那被遮住的眼睛永远都能看透虚假的表象，她嘴角上那浅浅的笑容永远都透露出一丝惆怅，她那看似毫无逻辑的话语，却又往往预示着未来。
我不清楚，究竟是因为我陪伴了她很长时间，所以才能注意到那些别人所忽略事情，还是正因为我能发现别人所忽略的事情，所以才能够陪伴她如此长的时间。
我们之间的交谈，算不上多。在旅途的闲暇之余，我们大多都会各执一本书，相互依偎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偶尔会问她几个书中写的，我不明白的词汇，例如：
“老师，‘家’是什么？”
“‘家’啊，那是一种囚笼，任何拥有家的人都会被它所束缚，他们为家而奔波，为家而操劳，为家而付出。为了家，他们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无论是青春，自由，甚至是生命。”
“啊，那‘家’一定是个可怕而又糟糕的东西。”
“也不尽然。每个人都有家，而人们之所以会付出那么多，正是因为家是一种美好的东西，而为了守护那份美好，他们甘愿牺牲一切。”
“那么，老师，我也能拥有‘家’吗？”
“你一直有啊，斯佳。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在那之后的不久，我们来到了一座建于森林外围的小村庄。让我稍稍感到意外的是，这一次的老师并没有立即动身离去，她反而在这里开了一家占卜和售卖秘法药剂的小店，我也因此告别了以前那种漂泊的旅途生活，享受着以前无法想象的闲适与安稳。
“斯佳，你喜欢这里吗？”
看着突然抛出这个问题的老师，我有点疑惑。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不喜欢这个小村庄，这里安逸，热闹，和谐，大家都很热心，对我们这些外来人没有丝毫排挤，反而一直接济。对于一直和老师过着漂泊生活的我而言，这里简直就和那些书中所描写的家一样。而且不知为何，我对这里一直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开始，我只认为这是一种对舒适生活的喜悦，但我现在发现，在那种喜悦背后，更多的却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感动。
我不明白那丝感动和归属感是从何而来，但我清楚，我喜欢这里。
得到我回答的老师，非常难得的沉默了片刻。随后她抬起手，用力揉乱了我的头发，又轻轻地捋顺。“我明白了。你一直属于这里，即使我带你走过了那么多的地方，你与这里的联系却丝毫没有减弱。恭喜你，斯佳，你到家了。”
随后她沉默了，即使在我的发问下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她只是静静地，慢慢地，一下下地顺着被她揉乱的我的头发。
老师要走了。
我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一定要放弃这里愉快的生活，回到那辛苦的旅途中去呢？对此，她只是淡淡浅笑着回答：“斯佳，我是女巫。女巫就是会给周身事物带来不幸的标志。我曾经因为自己的贪图安逸而将痛苦与毁灭带给了一群淳朴善良的人，现在，我不想让那种事再发生了。”
老师会给别人带来噩运？我不信。虽然有时她的行为的确让人捉摸不透，但结果通常都是好的。不过算了，虽然我很喜欢大家，离开这里有点可惜，但既然老师要走，那我也要说再见了！
“斯佳，你留下。”
“诶？！老师，为什么……”
“我说过的，女巫会给身边的事物带来不幸，因为我的自私，已经给你带来了太多的痛苦，现在，该是放手的时候了。”
“老师，我根本不在意那什么诅咒和不幸，我只想——”
“你还没有意识到吗？斯佳，放手的人是你啊，你放弃了漂泊的权利。现在，这里是你的家，是独属于你的幸福的牢笼。”
“我没有！一直以来，我有的只有老师您……”
“你有的，斯佳，我说过你有的。而这里从使始终都是你的家，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老师终究还是走了。
我曾经想过自己不得不和老师分开时的情景。我想我会哭，会害怕，会想尽一切办法去阻止这种事的发生。但是，当那天真的来临的时候，我却无比冷静。我在微笑，老师也在微笑，我们彼此祝愿对方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随后，我目送她的离开，虽然有淡淡的不舍，但那只像是为一个时隔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送行一样。
从那以后，我靠着老师教过的知识和她遗留下来的书籍，以一名祭祀的身份在村中定居下来。我也再没有见到过老师，只是在梦中依稀会出现她浅浅的笑容和那束过腰的绛紫卷发。
十年？二十年？自己究竟有多长时间没见过老师了呢？她还如以往那样，在四处旅行漂泊吗？还是想我一样，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牢笼了呢……
“老师，您在担心莉娜姐他们吗？”
眼睛的主人回来了，看着眼前仰着小脸的阿卡丽安，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了我的心头，神使鬼差地，我抬起手，揉乱了阿卡丽安的头发，又在她疑惑的眼神中慢慢梳理整齐。
“不，我只是在想一些往事罢了。”
番外 斯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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